嚇到黨國——浙江傳媒學院教授趙思運 迎新致辭全文

——編者按：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副院長趙思運教授因在開學典禮迎新致辭上發表敏感言論，遭遇該學院黨委“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原因是“存在違反政治紀律的問題”。

“公共知識分子”是一種稀缺的精神資源

親愛的同學們，尊敬的老師們，早晨好！

非常高興，我們在對的時間、對的地方，等來了對的人！ 我代表文學院，對於你們的到來，表示衷心的祝賀和熱烈的歡迎！

大家已經確認過眼神了，我們都是文學院的人！ 今天尤其讓我感到高興的是，我再一次從你們渴望求知的眸子裡，找到自己青春的樣子。 請讓我以青春的名義，在這個機會跟大家談談心。

每年新生報到的時候，家長都會拉住老師、班主任和領導的手，說：“我們把孩子交給您了！”這是信任，是重托，我非常感謝大家對文學院的信任。 但是，換一個角度說，你們就像一個“物品”一樣，從家庭的手裡轉移到學校的手裡。 我要說的是，你既不是屬於家長的，也不是屬於學校的。 你是一個會獨立思考的生命體，你具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尊嚴和價值。 家長矚目著你的成長，老師矚目著你的成長。 家長曾經是你的左手，老師曾經是你的右手。 如今，年滿十八歲的你，邁進了大學校園，開始了自我獨立的人生征程。 於是，你們開始成熟了。 成熟的第一個標誌就是“自律”。 這是我跟大家交流的第一個關鍵詞。

自律是一種文化教養。 教養在於日常生活細節。 我們可以自我審視一下：別人給我倒水時，我是不是用手扶著，以示禮貌？ 當我給別人遞水遞飯敬酒時，是不是用雙手遞送？ 當我最後一個進門時，我記得隨手關門了嗎？ 當我請教老師問題的時候，我會站起來嗎？ 你再看一下周圍的同學，是不是剛剛上課五分鐘就有同學旁若無人地去廁所？ 或者是馬上就要到下課時間的時候，也有同學旁若無人地去廁所？ 請讓我們記住：一個富有自律精神的人，一個富於自製力的人，才一定有強大的精神力量！

接下來，我談一下尊重和尊嚴。 人生而平等，具有不可侵犯的尊嚴，因而，人和人之間崇尚相互尊重。 今年教師節的時候，我第一年當老師時教過的學生秦緒林，送給我一首他寫的詩，詩裡寫了一個細節。 有一天，他去我的辦公室請教一個事情，我馬上​​站起來跟他交流。 時間過去了27年，這個細節他還一直清晰地記著，他說他當時沒想到老師會站起來跟他說話，他說他感受到了一種師生之間的“平等”和“尊重”。 從這個細節上，我也深深感受到作為一名教師應該保持一種平等和互相尊重的觀念。

英國國王愛德華曾到倫敦的貧民窟進行視察，他站在一個破敗不堪的房子門口，對裡面一貧如洗的老人說：“請問，我可以進來嗎？”這體現了對底層人的一種尊重。

甚至，有的時候，我在女囚身上都可以看到偉大的元素。 1793年1月21日，在巴黎協和廣場，一個行將被處死的女囚，上斷頭台時不小心踩到了劊子手的腳，她馬上下意識地說了句：“對不起，先生。”這個故事給我很大 的震撼。 我說，這個女囚是“偉大”的。

再說說著名翻譯家傅雷的故事。 1966年9月2日夜，在紅衛兵兩天三夜不間斷的抄家和凌辱後，翻譯家傅雷“就像一個寂寞的先知、一頭孤獨的獅子，憤慨、高傲、遺世獨立，絕不與庸俗 妥協，絕不向權勢低頭（傅聰語）”。 為了尊嚴，就在那一夜，他與妻子朱梅馥攜手同肩，於上海江蘇路的家中雙雙身亡。 朱梅馥為傅雷準備好溫水服下毒藥。 為保持傅雷的尊嚴，朱梅馥將他輕輕地擺正在沙發上，然後撕下床單，上吊自盡。 時年五十三。 為防備踢倒凳子的聲音吵醒鄰居，他們還事先在地上鋪了一床棉被。 然後悄悄地，他們走了……

但是，過很多時候，我們對“尊重”和“尊嚴”的感受，卻是陌生的。 就在今年暑假，我在小區裡見到烈日下勞作的維修工，我恭敬地打了個招呼：“您辛苦了！”他沒有反應。 我提高了嗓門，再次問候：“您辛苦了！”這次，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們算是確認過眼神了，但是，他沒有吱聲。 我走過以後，背後聽到他小聲嘟噥了一句：“這個人認錯人了吧？”

是的，自尊自重是一種可貴的品質。 尊重別人，從尊重自己開始，從發現自己的尊嚴開始。 作為文學院的師生，我們一直追求對生命的尊重，對生命意義的追求，對人格尊嚴的守護。

我想交流的第三個問題是，個人尊嚴與國家民族的擔當是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作為新時代的大學生，務必擔當起國家和民族未來的重任。

著名學者葛兆光近日發表言論說：現在的大學制度正在催生一批趨向於專業而不關懷社會的人。 北京大學教授錢理群前幾年也曾經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大學培養了一大批“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為此，我呼籲——重申知識分子的優良傳統：“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我呼籲——重建人文知識分子的“公共價值”信念。

近年來，“公共知識分子”（The Public Intellectual）被嚴重污名化，我們有必要為這個概念正本清源。 “公共知識分子”的精確定義是具有學術背景和專業素質的知識者；是進言社會並參與公共事務的行動者；是具有批判精神和道義擔當的理想者。 現在恰恰是一種稀缺的精神資源。

社會責任是一種全民責任，它需要每個人來擔當，沒有任何人可以找理由選擇沉默。 有一段話說得很好：“把知道的真相告訴大家，是一種正義；把明白的常識告訴大家，是一種責任；把目睹的罪惡告訴大家，是一種良知；把了解的事實告訴大家 ，是一種道德；把聽到的謊言告訴大家，是一種博愛；把親歷的苦難告訴大家，是一種告誡；把麵臨的風險和不幸告訴大家，是一種善念……”

只有對國家民族滿懷深沉摯愛的人，才會批評社會的陰暗面；只有怀揣光明的人，才會去發現和揭露生活中的齷齪；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一種責任，一種現代公民義不容辭的 責任！ 現在，我們天天在網絡上責怪甚至謾罵“壞人變老了”，但我們千萬要警醒自己——多少年之後，我們的後人會不會也罵我們“壞人變老了！”

我還想說的是，正義並不是簡單的牢騷和宣洩。 原始正義雖然可貴，但是真正的正義是建立在理性和法律之上的正義。

自律和教養、尊重與尊嚴、責任與擔當，這恰恰是貴族精神的內核。 無論我們的家庭出身貧富貴賤，我們的靈魂裡一定要洋溢著“貴族精神”。

貴族精神不是“暴發戶”精神。 “暴發戶心態”崇尚住別墅、買賓利車、打高爾夫，揮金如土、花天酒地。 其實，英國貴族學校的學生睡的是硬板床，吃的是粗茶淡飯，每天還要經過非常艱苦嚴格的訓練，這甚至比平民學校還要辛苦。 我們都知道洛克菲勒石油帝國，但可能不太了解那個小洛克菲勒。 他在上大學的時候，過的是貧窮的生活，自己燙褲子，自己縫鈕扣，不抽煙，不喝酒。 這些人看起來很節約，但是並不小氣，因為在面向社會進行捐贈的時候，都非常慷慨。

同學們，教育的目的在於“喚醒”，喚醒人性、喚醒生命、喚醒尊嚴。 文學和藝術是最親近人性、生命和尊嚴的領域。 因此，文學院是最能夠培養豐富人性和健全人格的地方，選擇文學院，是您最正確的選擇！

我們擁有令人自豪的團隊：（略）。

我們擁有令人自豪的專業：（略）。

我們擁有令人自豪的學科：（略）。

文學院已經初步打造出自己的特色和優勢：（略）。

在文學院讀書，需要具備哪些思維品質呢？ 我講兩點，一是批判性思維，二是創意思維。

先說批判性思維。 現在的教育理念正在處於從知識到思維的深刻轉型期。 請記住：思維永遠比知識更重要。

在高校，“水課”盛行。 你們的師兄師姐會面授機宜，“教導”你們如何選課——哪些老師的課好過關，哪些老師的課程容易得高分。 “水課”流行，簡直是“浙廣是一條河”了！ 但要注意：我們是在知識的海洋裡游泳，不是在“水課”的海洋裡游泳。 一堂優質課至少有兩個重要標誌：一是豐富的信息量和思維含量，二是思考難度和思維的挑戰性。

在思維品質中，批判性思維尤其可貴。 教育部評估專家、中國傳媒大學原副校長丁俊傑今年5月份在浙江傳媒學院反饋評估意見時，特別提出來“批判性思維”的重要性。 尤其是在人文和藝術院校裡，批判性思維是創造性思維的內核。

清華大學文科資深教授錢穎一發出質問：不讓學生具備“批判性思維”，他們何以創造？ “批判性思維”並不是對抗和顛覆，而是一種科學的態度，一種理性的質疑精神。 盲從教材、順從權威、被動承受、懶於探索，這是中國大學生的通病。

我經常看到一些孩子在父母的棍棒之下哭叫著“我改了，我改了，我以後聽話了！”“聽話意識”積澱在孩子的精神人格深處。 不要忘記：理性層面的懷疑與質疑才是探索真理的先導，真理往往屬於那些“不聽話的孩子”。 在我的課堂上，我會給你留出試錯空間，我會包容你的質疑、你的偏見，甚至錯誤。 我樂意在這個過程中看到你的一步步成長。

再說創意思維。 文學和藝術最崇尚創意思維。 我們的教育體制中培養的學生中缺乏創造性人才，第一個原因便是學生的知識結構有問題。 我們的學生過多局限於專業知識，而缺乏跨學科、跨領域、跨界知識，而這些往往是具有創造力的人才的特徵。 文學院的兩大一級學科“戲劇與影視學”和“中國語言文學”，下一步將繼續深化學科跨界和融合，做到文學與藝術共生共融，拓展學科空間，打造跨學科的應用 型學科方向——創意寫作。

建設“創意寫作方向”，為文化創意、影視製作、出版發行、廣告、演藝娛樂、文化會展、數字內容和動漫等所有文化產業提供具有原創力的創造性人才，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創意寫作與文化傳播是全國高校專業發展的新的生長點，我們急需在全國站位，打造北上廣之後的又一個創意寫作與文化傳播高地。 浙江省作為文化強省，文化創意產業尤其發達，但是浙江省高校關於文化創意人才的培養卻很滯後，遠遠不能滿足發展需要。 關於創意寫作人才培養的高校集中在北京、上海、廣州，創意寫作學科發展極不均衡。 我們在中文專業大類中聚焦於“創意寫作方向”，即是順應社會發展的重要舉措，這是浙江省高校第一家創意寫作專業。

10月21-22日，在浙江傳媒學院四十年校慶週，我們將舉辦“首屆華語創意寫作週”，全國創意寫作人才培養的一線專家以及一線網絡作家、小說家、詩人、劇作家，將 雲集浙江傳媒學院桐鄉校區。 一場饕餮大餐期待您的共鳴！

文學院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下達文件，決定對趙思運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網路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