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有了人,就有了謊言。
人說謊的情形有很多種,有些是無意識,比如“吃了沒?”“吃了。”情人間的謊言則能瞬間讓山盟海誓的小美好瞬間碎一地,商業謊言會讓白花花的銀子流水 般一去不復返,政治家的謊言則在唇齒碰撞之間覆滅一個國家……
英國人很無聊地統計過,人一輩子至少要撒謊8萬句。
當然,有人說謊,就有人忙著揭穿。 如果每個說謊的人都會長出匹諾曹的長鼻子,那這個世界上可能也就不存在謊言了。 但這畢竟是童話,縱觀整個人類歷史,人們與謊言的鬥爭如影隨形,這主要還是因為謊言在更多的情況下對他人、對社會造成的傷害太大,因此不得不想方設法將其揭穿。
那麼,這幅與謊言鬥爭的畫卷,究竟有哪些濃墨重彩的痕跡值得我們一觀? 今天就姑且炒冷飯和燉熱湯一起來,聊一聊人類在測謊道路上的那些曲折往事。
沒說謊? 你說了不算,得聽神的
對神學的崇拜瀰漫在對自然充滿無知和恐懼的人們心中。 那麼,究竟是誰在說謊,自然是要由神靈來判斷。 神靈是怎麼判斷的呢? 他不可能跳出來指著某一個人說“這就是說謊者”,那也太沒面子了。 神靈總是要以某種物體或現象為載體的。
比如古印度、古巴比倫和古日耳曼人都會採取一種叫做“水審”的方法來檢驗一個人是否說謊,具體來講就是把人扔河裡頭,誰漂起來誰無罪,誰沉下去—— 那就是神靈不讓他上來,他就是說謊者。
而在中世紀的歐洲,採取決鬥來證明對錯是更為廣泛的一種形式。 因為人們認為,這種決鬥是由上帝操控的,上帝怎麼可能會讓正義的一方輸掉? 所以,誰打贏了,誰說的是真話;誰輸了,就要受到製裁。 甚至如果當事人對法官的判決不服,還可以跟法官挑戰。 如果把法官打趴下了,那就算是翻案了……
這就是典型的大力出奇蹟。
當然,還有更為荒唐的:柬埔寨會把兩個人扔進屋子裡斷絕水食物,誰先生病誰說謊;把手伸進沸水,如果手被燙壞了那就代表說謊等等。
毫無疑問,這些神示證據的方式是局限於科學手段缺乏下測謊的一種原始而病態的形式。 今天的人可能會困惑:這麼荒唐的方式為什麼會被接受? 其實也很好理解。 在神學籠罩的古代,面對無法解釋的問題,人們往往會下意識去找到一個共識。 而在萬事萬物之中,只有神才是唯一。 因此,不管方式如何荒唐,從執法者到伏法者,他們都對這種方式保持著高度的心理認同。 裁判者並非認為自己是在作惡,而伏法者也不會覺得自己是在受虐。
是愚昧?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但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由此而產生的冤案肯定不在少數,而這背後則是一幕幕充滿著鮮血的殘忍歷史。
迷霧撥開:逐漸靠譜的測謊門道
在神示證據盛行之下,也有一些人開始探索更為靠譜的測謊方式。 雖然方法較為原始,但也充分體現了在有限的智慧和條件下古人的“機靈”。
17世紀的時候,印度人發明了一種“嚼米法”來測謊,其就利用了簡單的生理知識。 清白之人因為沒有情緒壓力,所以唾液分泌正常,其能吐出的米也就很多。 而說謊者因為擔心恐懼,因而情緒會緊張,這會導致口腔唾液分泌不足。 舌頭乾了,吐出的米自然就少了。 這種方法根本上還是利用了人的心理變化產生的生理異常。
而更多方法的運用則是對人心理的判斷。 比較著名的有英國的摸驢尾巴、印度的摸猴尾巴和中國的摸鐘,有罪的人摸的時候,驢、猴和鍾都會叫起來或者響,無罪的人則不會出現這些情況。 當然,這些都會在測試之前提前告知測試者。 那麼,通過這種方式就會影響有罪的人,而促使他不敢接觸。 不敢摸,恰恰就中了圈套,因為這些東西都被塗了顏色。 雙手一伸,就知道誰是說謊者了。
中國在很早之前,其實已經對說謊者的生理和心理特徵有了相對科學的總結。 《周禮》就明確規定了在面對訴訟的時候如何去判斷真實情況:“以五聲聽獄訟,求民情:一曰辭聽,二曰色聽,三曰氣聽,四曰耳聽 ,五曰目聽。”即通過對語言表達、面部表情、呼吸頻率、耳根變化和目光錶現等五個方面的觀察,來揣摩陳述者的心裡情況,從而判斷其言辭真實與否。
將生理變化與心理活動結合起來進行總結和運用,不僅對早期爭訟案件的公正處理有著積極的促進意義,對現代測謊技術的理論基礎也貢獻頗多。
從神示證據到探索人在說謊時的生理和心理反應,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這昭示著,人類逐漸更加深入地認識了自己,並開始自己掌控和處理事務。 測謊不再是神靈的專利,更是人類所能駕馭的。
但可以明顯看出的是,人們儘管利用到了生理和心理的知識來進行謊話測試,其存在兩個很大的問題: 判斷主體的不定性和判斷依據的疏漏性。
何為不定性? 也就是說,判斷一件事情的法官是會經常變化的。 比如對於“五聽”來講,雖然其提供了一個理論指導的方向,但每個法官在具體執行的時候會因為智力、學識等原因而存在把握精準度方面的差異。 比如說話吞吞吐吐到什麼程度才是有罪的? 或者臉紅一定是因為說謊嗎? 也可能是天氣熱。
那麼,什麼是判斷依據的疏漏性呢? 犯人如果具備稍微超出常人的心理素質,面不紅心不跳,說話流暢自然,那麼這招就不管用了。 人可以看得出表現非常明顯的變化,但是細微到秋毫之類,就超出其能力了。
那麼,人不行,什麼行?
技術生長:測謊精確度提高的強力驅動
測謊儀的出現,標誌著測謊開始成為可以用技術解決的問題登上歷史舞台了。
而即便是現代的測謊技術,其實仍然 遵循著從捕捉生理特徵到進行心理判斷的一個基本邏輯。 從19世紀末至今,人類發明的測謊儀器大致以以下幾種生理依據為代表。
1. 脈搏依據。 這種方式最早被意大利犯罪學家朗勃羅梭應用。 其在一個特製的容器內裝滿水,然後受測試者的把纏了一條被封住頂部的管子的胳膊浸入水中,同時握緊拳頭。 那麼,心臟的跳動幅度就會以玻璃管水位升降的形式記錄下來,從而判斷受測試者在接受問話時的心理情緒。 朗勃羅梭利用此法破解了許多案件,這也讓脈搏測謊成為測謊技術革新的一個轉折點。
支持脈搏測試的還有美國人馬斯頓,他研製出了脈搏壓力計,同時還開發出了心臟收縮的血壓測試裝置。 雖然破解了幾樁案件,但是此人更傾向於將測謊技術商用,比如婚姻諮詢,比如測試妻子和丈夫與不同的陌生人接吻的心理反應……好像有點超綱。
2. 呼吸、脈搏、血壓等聯動依據。 美國加州大學醫學博士拉爾森研製的測謊儀器,則對呼吸和心跳進行掃描,從而記錄其持續性的變化,並且還能根據顯見的異常來記錄強力刺激的事件。 這是第一台專用的測謊儀器,並成功破獲了一起商場盜竊案件。
隨著皮膚電測試的引入,專業測謊儀誕生,測謊儀器的判斷途徑變得豐富起來。 1945年,約翰·里德在總結前人工作的前提下,創造了“里德多譜掃描儀”,其測試的指標包括血壓、脈搏、呼吸、皮膚電阻變化和肌肉活動,大大提高了測謊 結果的準確率。
在2015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開發了一個名為“BioPhone”的項目,其能夠通過提取心跳和呼吸數據,來形成脈搏和呼吸波形。 如果將這項技術用在測謊上,將很有可能帶來一場革命:測謊儀將不再被需要,測謊也將變成一個隨時隨地都能發生的事情。
3. 腦電波依據。 利用大腦電波信號的變化是當下比較熱門的測謊技術之一。 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研究者們通過利用功能磁性共振成像技術對志願者們進行測試,發現人們在說謊的時候會產生異樣的腦電波。 這種腦電波被稱為P300,簡單來說,被測試者接觸到的刺激性信息越大,P300的的波幅則越大。 利用這種波動相關,就可以大致確定其是否在說謊。 當然,這項技術的發展尚不成熟,目前受到的非議比較多,但仍不失為一個可以期待前景。
可以說,在生物科技和電子技術的加持下,測謊技術的精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其也越來越被大多數人和國家所認可。 那麼,老規矩,進入了AI時代之後,其又能為測謊提供哪些技術加成?
AI時代的測謊技術:張嘴說話之前看穿你
可能對其他的一些技術來說,在某種程度上,AI是工具的工具,目的在於讓工具變得更加好用、更加精準。 比如拍照。 至於精準度有多大的提高,則完全在於AI的算法有多豐富和算力有多強大。
那麼,對測謊而言,AI的作用是否也是如此?
馬里蘭大學和達特茅斯學院的研究人員開發了一套ADRE人工智能係統。 為了開發這套系統,研究人員利用了大量的法庭對話視頻,以此來對其進行視覺訓練。 在這方面,其重點使用經過低級視頻特徵訓練的分類器來預測人類的微表情。 這些主要識別的表情包括皺眉、揚眉、唇角翹起、嘴唇突出和歪頭等五個內容。 經過15組的視頻訓練,其在最後的視頻測謊中對微表情的認知正確率達到了92%。
而在最近,美國、加拿大和歐盟也正在加緊測試一項測謊研究,其主要被用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會是在企圖欺騙官員。 這項技術結合了智能圖像識別技術,來發現潛在的移動跡象,比如眼球轉動、聲調變化、奇怪身體姿勢或面部表情動作等。 而且根據CNBC的一份報告,其能夠將潛在的欺騙發現準確率提高80%。 相比之下,人類簡直是弱爆了。
值得注意的是,這項技術早在六年前就已經布控,AI在這兩年的迅速興起,也讓它的進展更為迅速。
而在這些識別技術中,眼球追踪有可能成為AI大顯身手的一面。 目前無論是在人車交互還是進行手機控制,眼球追踪都已經成為了熱門話題並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在測謊方面,美國猶他大學的科學家已經研發除了一款測謊儀,通過對人提問,來觀察其瞳孔擴張細節、反應時間、閱讀時間等一系列數據,從而判斷是否說謊。 那麼,在AI的加持下,這項眼球分析工作很有可能變得更加細緻。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與傳統的技術測謊相比,AI測謊具備了一項全新的功能:預測謊言。 也就是說,你可能還沒說話,AI就已經知道你要說謊了;而傳統技術則需要在幾項動作同時進行的時候進行比對分析,才能得出結果。 雖然這其中時間差並不算很長,但對技術而言,這就像百米賽跑,冠軍的歸屬其實就在於分毫之間。
被慎用的測謊技術:AI可能也不例外
但是,人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有機體。 時至今日,我們仍未真正弄清楚人的大腦、脾臟、神經、四肢,甚至無法攻克一個小小的感冒。 生理認知如此,心理研究則更加棘手:意識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我們一直試圖去尋找一個能夠解釋一切的答案,卻忽略了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這個答案。
比如對謊言的判斷。 無論是傳統技術還是AI,它都不可避免地是要藉助於生理的表現來進行推測。 而最正確的方式不該是撬開說謊者的腦袋,或者直接去往其他有可能存放著正確答案的地方嗎? 通過推測出來的東西,尤其是存在很大變數的意識行為,它可能無線趨近精確,但永遠也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
哪怕是利用AI進行表情或動作識別,也必須要考慮到特殊的情況。 比如一個人的生理性的不可逆動作,如嘴歪眼斜,會不會被AI收入被分析的表情裡? 又或口吃? 又或如傳統的測謊技術會碰到的普遍問題一樣:說真話的人因為緊張出現的和說謊者類似的生理特徵表現,其能不能準確地發現其中的細微分別?
對於定罪而言,哪怕只有0.001%的錯誤可能,都不能成為依據。 因此測謊結果能不能被作為法庭證據,一直備受爭議。 也正是如此,美國在二三十年代的時候對測謊結果是不予理會的。 雖然到現在正確率大大提高,但仍然有部分州立法拒絕使用測謊證據。
問題是,目前的技術邏輯可能是解決說謊問題的最好辦法了——在我們還無法準確找到那個指明謊言的身體的神秘區域之前,我們希望用技術來盡可能揭穿謊言。 那麼,AI能不能幫助我們找到這個神秘的區域呢? 也許吧,誰知道呢?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哪怕歷時甚久,我們也願意一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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