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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提到華為,都會說華為是“狼文化”。 但任正非覺得,外界對“狼”的理解有所歪曲,並不是他們的原意。 “狼嗅覺很靈敏,聞到機會拼命往前衝;狼從來是一群去奮鬥,不是個人英雄主義;可能吃到肉有困難,但狼也會不屈不撓”,任正非說,華為永遠都會是“狼文化 ”。
4月4日下午,深圳市政府和華為在華為位於坂田的總部簽署合作協議,華為將紮根深圳發展,建設國際化總部。 會後,任正非接受了記者專訪,暢談改革開放,企業發展和內部管理,以及新技術的道路。
一、深入改革開放,就能托起國家的夢想
記者: 今年是改革開放40週年,進入改革的深水區,應該怎麼推進?
任正非: “法治化、市場化”,認真去落實這六個字,發展前景就會很好。 第一,要通過開放,讓更多的外國企業進來。 第二,華為對世界也是很負責的,如果我們出去總是想“搞名堂”,我們能在170多個國家生存下來嗎? 外國公司也是一樣,它們總體是負責任的,而且內部管制比我們還嚴格。 政府不僅歡迎華為發展,也應該歡迎世界所有公司都來發展,這樣就能托起國家的理想和夢想。
未來我們的國家應該堅持更加開放,歡迎外國公司來投資。 我和台積電張忠謀講過,當年我們沒有留學機會,不可能有他那麼好的條件,像他一樣創業,成為世界領袖,我們只能是從小舢板開始的,沒有技術就去搞代理,沒有資本 就大家湊,逐步走過來的。 但是今天我國已經具有這樣好的條件,為什 麼不更加開放呢?
記者: 美國對於中國採取的貿易保護措施,對華為會有影響嗎?
任正非: 影響是必然存在的,作為企業要慢慢去克服。 這幾十年來我們不僅遵守各國法律、聯合國決議,也尊重美國的域外管轄權。 市場不買我們的產品,這是客戶的選擇,很正常。 如果說我們威脅到美國國家安全,理由是什麼? 事實是什麼? 證據是什麼?
美國是個法治國家,處理問題也最終會講事實和證據的。 我們沒有錯誤,如果只是謠傳或誤解,不那麼客觀,我們也不會太在意。
二、輪值董事長避免“一朝天子一朝臣”
記者: 華為剛剛完成董事會換屆選舉,把輪值CEO制度改為輪值董事長制度。 新一屆董事會延續集體領導模式,這是出於什麼考慮?
任正非: 三位輪值董事長在當值期間是公司最高領袖,處理日常工作擁有最高權力,但受常務董事會的集體輔佐與製約,並且所有文件需要經過董事會全委會表決通過;董事長是管規則的, 主持持股員工代表會對治理相關規則及重大問題表決的權力,最高領袖群的權力受規則的約束;並受監事會對董事會行為的監督,監督最高領袖。
最高權力是放在集體領導、規則遵循、行為約束的籠子裡,以此形成循環。 三位輪值董事長循環輪值,主要是避免“一朝天子一朝臣”,避免優秀幹部和優秀人才流失。
記者: 董事會新成員出來後,外界說華為實際領導者還是您?
任正非: 這十幾年來,華為是集體管理決策機制,所有的決策都不是我做的。 我只是有發言權,跟大家講講我的想法,其實他們有時候也不聽,我的很多想法也沒有被實施。 所以,我就多講幾次,過幾年可能他們就听了呢?
記者: 新董事會對華為未來的發展,會帶來什麼變化?
任正非: 新董事會只是迭代更替,引入了一些新鮮血液。 大多都是繼續被選進來了。 我們公司的第一代奮鬥集體本著開放進取的哲學,歷經三十年,與十八萬員工共同努力,把一盤“散沙”轉變成了團粒結構的“黑土地”,把“航母” 劃到了起跑線;第二代奮鬥集體要與全體員工一道,繼續刨松“土地”,努力增加土地肥力,堅決為戰略崛起而奮鬥,再用二、三十年時間,建立起清晰方向、有序 組織、頑強奮鬥的集體,與西方優秀公司一同為人類社會繁榮發展穩定服務。
三、研發要“先開一槍,再打一炮”
記者: 華為從2009年就開始投入做5G,今年會推出面向規模商用的全套5G網絡設備解決方案,2019年推出支持5G的麒麟芯片和智能手機。 您怎麼看5G未來的市場空間?
任正非: 科學技術的超前研究不代表社會需求已經產生。 如果社會需求沒有發展到我們想像的程度,投入的意義就沒有那麼大。 我不認為現在5G有這麼大的市場空間,5G可能被炒作過熱,因為需求沒有完全產生。 如果說無人駕駛需要5G,現在能有幾台汽車實現了無人駕駛? 輪船、飛機如果已經實現了無人駕駛,但是飛行員不上飛機,乘客敢上飛機嗎?
社會如果需要更高的帶寬,4G就能做到,日本和韓國不就做得很好嗎? 現在的設備沒有發揮出很好的作用來 ,如果期望用技術來代替,不現實,系統工程不是有一個“喇叭口”就能解決的問題。
這是我的個人意見,業務部門倒是希望5G更快商用,這樣他們可以多賣一些產品。
記者: 華為去年成立了雲BU,很多公司在做雲計算業務,華為怎麼做出自己的特色?
任正非: 在雲計算方面,其實華為沒有做業務內容,我們只是做一個基礎平台。 這個基礎平台就像東北的黑土地,上面誰都可以來種莊稼,種“大豆”、種“高粱”,比如做平安城市、做汽車……華為雲是千萬家內容的集合,華為的合作 夥伴有數千家,其實新聞報導的“雲”很多都是他們做的,他們做成功了,把光榮讓了一點給我們提供“土地”的。
但“土地”的改造很難,直到今年我們也不能說真正做好了這個平台。 傳輸和交換不是平台,但它是平台的基礎,華為聯接全世界170多個國家、1萬多億美元網絡存量的傳輸交換,把它轉換成平台,讓所有的“莊稼”成長,這是我們 的理想。
記者: 2017年華為研發費用是897億元人民幣,約佔全年收入的14.9%。 近十年,華為投入研發費用總計已超過3940億元。 未來十年,華為每年會以超過100億美元的規模持續加大在技術創新上的投入。 華為未來的創新會重點在哪些領域?
任正非: 主要是投在主航道上的基礎研究,人工智能部分的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 人工智能的突破主要是算法、算力和數據,這些都是很難突破的,我們跟隨世界的投入前進,同步世界的發展。
在人工智能領域,目前我們主要做基礎研究,用於改進內部管理,如果要運用到產品上,還存在相當長的時間和距離。 對於前沿科學,研發實行先“開一槍”,“讓子彈飛一會”;看到線索再“打一炮”,只需要小範圍研究討論就能決定;如果攻“城牆口”需要投入“ 範弗里特彈藥量”,由高層集體決策。
記者: 華為做不做區塊鏈?
任正非:區塊鏈還沒有提到日程上來。 算法算力是超尖端技術,是極難的。
四、不做多元化業務,永遠聚焦主航道
記者: 華為去年全球銷售收入6036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15.7%,淨利潤475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28.1%,可以說是非常亮眼。
任正非: 其實我們做得不好。 去年我們搞了一個活動叫“燒不死的鳥是鳳凰”,當時處理了大量高級幹部,很多人都是降兩級。 我也是被處分對象之一,輪值CEO都被處分了。 為什麼? 就是要以此來警戒我們公司管理要走向更加科學化。
記者: 華為一直強調聚焦主航道,但現在新經濟這麼活躍,有沒有想過跨界?
任正非: 華為做的是管道,只管流量的流動。 終端是管道,它相當於“水龍頭”,企業業務也是管道。 我們的技術理論架構模式,將推行“每比特成本下降的摩爾定律”,做網絡的不斷簡化。 網絡不斷簡化的結果,我們的銷售收入將會不斷減少,但受益的是整個社會。 華為公司過去這麼多年,其實就是在做這個事情,比如光網絡按每比特計算成本,這些年其實降價了近萬倍,這成就了互聯網。 我們不斷遞減,需要在基礎科學上做出更大研究。
華為不會做多元化業務,會永遠聚焦在主航道上,未來二、三十年,可能我已不活在世界上了,但相信後來的公司領導層仍會堅持聚焦。
記者: 華為不久前發布關於《華為公司人力資源管理綱要2.0總綱(公開討論稿)》(以下簡稱綱要2.0),對有關公司未來人力資源管理工作提了改進方向。 您是否會擔心,華為到了今天的體量,在管理上會存在大企業病?
任正非: 我們現在大企業病應該是很嚴重的,綱要2.0的目的,其實就是批判我們自己,如何能精簡組織,提高效率。 有高層領導批判我們自己,說曾經對人的管理都是科學管理,現在怎麼變成數學管理? 這就是僵化教條了,機構太龐大、太沉重了……這樣董事會成員帶頭炮轟華為,促進全公司警醒。 當然,解決這些問題也不是一朝一夕, 先炮轟,然後一點點小改革。 我們只要看到了方向,就能慢慢改革,提高效率。
五、華為總部基地永遠在深圳
記者: 華為這次跟深圳簽署了“紮根深圳,展望未來”合作協議。 這也是對此前外界關注的“華為外遷”最好的回應。
任正非: 華為“外遷”是不存在的事情,我們從未想過要外遷,都是部分媒體炒作的。 我們總部基地永遠在深圳,這裡是華為全球的領導核心。
記者: 深圳今年將率先推出加大營商環境改革力度的20條政策措施,您覺得深圳的營商環境還有哪些改進空間?
任正非: 深圳的“營商環境”總體已經很好了。 我們創業的時候常常工作到凌晨一兩點,去大排檔吃碗炒米粉,店主早上四五點又起床給我們做早餐,他們說你們掙大錢,我們“扒一點”。 廣東人很寬容,這就是很好的營商環境。 深圳現在法治化進步很大,我們很滿意。
記者: 您一直強調華為的創新要做好基礎研究,那您對深圳加強基礎研究有什麼建議?
任正非: 現在社會思想泡沫化,大家都想去炒炒股、炒炒房,但是數學不是能“炒”出來的,需要數十年的努力。 5G有兩個關鍵技術:長碼和短碼。 長碼是1964年美國教授寫的一個編碼方式,短碼是2008年土耳其一個教授寫的編碼方式。 圍繞這兩個方程,數十年來幾十個公司可是有上萬人在追隨研究,才變成了標準,做過才知道有多麼的難啊。
深圳在投資基礎教育上是積極的,開辦這麼多大學,每年增加投資幾十所中小學,遲早基礎研究會起來的。 雖然這是一個長期過程,但是中華文明五千年了,我們幾十年都不能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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